山鸡爱舞镜,海燕贪栖梁。众鸟各自飞,无处无鸳鸯。
今日大富人,新赋新婚行。插门桃柳枝,叶叶何相当。
垂红结彩球,绯绯数尺长。上书大夫第,照耀门楣光。
中庭寿星相,新𥮕供中央。隐囊班丝细,坐褥棋局方。
两旁螺钿椅,有如两翼张。丹楹缀锦联,掩映蛎粉墙。
某某再拜贺,其语多吉祥。中悬剥风板,动摇时低昂。
遍地红藤簟,泼眠先生凉。地隔衬蒐白,水纹铺流黄。
深深竹丝帘,内藏合欢床。局脚福寿字,点画皆银镶。
蚊帱挂碧绡,犀毗堆红箱。旁室铜澡盆,满储七香汤。
四壁垂流苏,碎镜随风飏。华灯千百枝,遍绕曲曲廊。
庭下众乐人,西乐尤铿锵。高张梵字谱,指挥抑复扬。
弇口铜洞箫,芦哨吹如簧。此乃故乡音,过耳音难忘。
蕃乐细腰鼓,手拍声镗镗。喇叭与毕栗,骤听似无腔。
诸乐杂沓作,引客来登堂。白人絜妇来,手携花盈筐。
鼻端撑眼镜,碧眼深汪汪。裹头波斯胡,贪饮如渴羌。
蚩蚩巫来由,肉袒亲牵羊。余皆闽粤人,到此均同乡。
嘻嘻妇女笑,入门道胜常。蕃身与汉身,均学时世妆。
涂身百花露,影过壁亦香。洗面去丹粉,露足非白霜。
当胸黄亚姑,作作腾光芒。沓沓靸履声,偕来每双双。
红男并绿女,个个明月珰。单衫缠白叠,尖履拖红帮。
垂垂赤灵符,滟滟琲交珰。一冠攒百宝,论价难为偿。
簇新好装束,争来看新郎。头上珊瑚顶,碎片将玉镶。
背后红丝绦,交辫成文章。新制绀绫絓,衣补亦宝装。
平头鹅顶靴,学步工趋跄。今行亲迎礼,吉日复辰良。
前导青罗伞,后引绛节幢。驾车四骝马,一色紫丝缰。
薄纱宫灯样,白画照路旁。海笛和云锣,八鸾鸣玱玱。
帕首立候人,白鹭遥相望。到门爆竹声,群童喜欲狂。
两三戴花媪,捧出新嫁娘。举手露约指,如枣真金钢。
一钚五百万,两钚千万强。腰悬同心镜,衬以紫荷囊。
盘金作绲带,旋绕九回肠。上下笼统衫,强分名衣裳。
平生不著袜,今段破天荒。明珠编成履,千琲当丝纕。
车轮曳踵行,蛮婢相扶将。丹书悬红纸,麒麟与凤凰。
一双龙纹烛,华焰光煌煌。第一拜天地,第二礼尊嫜。
后复交互拜,于飞燕颉颃。其他学敛纴,事事容仪庄。
拍手齐欢呼,相送入洞房。此时箫鼓声,已闻歌鲦鲿。
点心嚼月饼,饤座堆冰糖。啖蔗过蔗尾,剖瓜馀瓜襄。
流连与波罗,争以果为粮。赤足络绎来,大盘芦膻芗。
穿花串鱼鲊,薄纸批牛肪。今日良宴会,使我攒眉尝。
食物十八品,强半和椒姜。引手各搏饭,有粳有黄粱。
蒲桃百瓶酒,破碎用斗量。呼么复喝六,拇战声琅琅。
频黎小海瓯,举白屡十觞。既醉又饱腹,出看戏舞场。
影戏粉牵丝,幻人巧寻橦。蓝衫调鲍老,玉瞳辉文康。
蹋鞠肩背飞,迅若惊凫翔。白打唱《回波》,引杖相击撞。
金吾今驰禁,赌钱亦无妨。初投升官图,意取富贵昌。
意钱十数人,相聚捉迷藏。到手十贯索,冈利各筹防。
名为叶子戏,均为钱神忙。醉呼解酲酒,渴取冰齿浆。
饮酪拣灌顶,烹茶试头网。吹烟出烟叶,消食分槟榔。
旧藏淡巴菰,其味如詹唐。倾壶挑鼻烟,来自大西洋。
一灯阿芙蓉,吹气何芬芳。分光然石油,次第辉银釭。
入夜有火戏,语客留徜徉。行坐粉聚散,笑谈呼汝卬。
中一蒜发叟,就我深浅商。指问座上客,脚色能具详。
上头衣白人,渔海业打桨。大风吹南来,布帆幸无恙。
初操牛头船,旁岸走近港。今有数十轮,大海恣来往。
银多恐飞去,龙圜束万镪。多年甲必丹,早推蛮夷长。
左边黑色儿,乃翁久开矿。宝山空手回,失得不足偿。
忽然见斗锡,真乃无尽藏。有如穷秀才,得意挂金榜。
沈沈积青曾,未知若干丈。百万一紫标,多少聚钱缿。
曷鼻土色人,此乃吾乡党。南方宜草木,所种尽沃壤。
椰子树千行,丁香花四放。豆蔻与胡椒,岁岁收丰穰。
一亩值十钟,往往过所望。担粪纵馀臭,马牛用谷量。
利市得三倍,何异承天贶。右坐团团面,实具富者相。
初来锥也无,此地甫草创。海旁占一席,露处辟榛莽。
蜃气嘘楼台,渐次铲叠嶂。黄金准土价,今竟成闾巷。
有如千户侯,列地称霸王。善知服食方,百味作供养。
闻有小妻三,轮流搔背痒。长颈猕猴面,此物信巨驵。
自从缚马足,到处设鱼网。夥颐典衣库,值十不一当。
一饮生讼狱,谁敢倾家酿?搜索遍筐箧,推敲到盆盎。
自煎婴粟膏,载土从芒砀。鸡洎窃更鹜,颠倒多奇想。
龙断兼赝鼎,巧夺等劫掠。积钱千百万,适足供送葬。
君看末座客,挥扇气抗爽。此人巧心计,自负如葛亮。
千里封鲊羹,绝域通枸酱。积著与均输,洞悉万物状。
锦绣离云爵,妙能揣时尚。长袖善新舞,胡卢弃旧样。
千帆复万箱,百货来交广。遂与西域贾,逐利争衰旺。
即今论家资,问富过中上。凡我化外人,从来奉正朔。
披衣襟在胸,剃发辫垂索。是皆满洲装,何曾蛮服著。
初生设汤饼,及死备棺椁。祀神烛四照,宴宾酒三酌。
凡百丧祭礼,高曾传矩彟。风水讲龙砂,卦卜用龟灼。
相法学《麻衣》,推命本《硌碌》。礼俗概从同,口述仅大略。
千金中人产,咸欲得封爵。今年燕晋饥,捐输颇踊跃。
溯从华海来,大抵出闽骆。当我鼻祖初,无异五丁凿。
传世五六叶,略如华覆萼。富贵归故乡,比骑扬州鹤。
岂不念家山,无奈乡人薄。一闻番客归,探囊直启錀。
西邻方责言,东市又相斮。亲戚恣欺凌,鬼神助咀嚼。
曾有和兰客,携归百囊橐。眈眈虎视者,伸手不能攫。
诬以通番罪,公然论首恶。国初海禁严,立意比驱鳄。
借端累无辜,此事实大错。事隔百余年,闻之尚骇愕。
谁肯跨海归,走就烹人镬?言者袂掩面,泪点已雨落。
满堂杂悲欢,环听咸唯诺。到此气惨伤,笳鼓歇不作。
橐橐拍板声,犹如痛呼謈。道咸通商来,虽有分明约。
流转四方人,何曾一字著。堂堂天朝语,祇以供戏谑。
譬彼犹太人,无国足安托?鼯鼠苦无能,橐驼苦无角。
同族敢异心,颇奈国势弱。虽则有室家,一家付飘泊。
仓颉鸟兽迹,竟似畏海若。一丁亦不识,况复操笔削。
若论祛卢字,此方实庄岳。能通左行文,千人仅一鹗。
此外回回经,等诸古浑噩。不如无目人,引手善扪摸。
西人习南音,有谱比合乐。孩童亦能识,识则夸学博。
识字亦安用,蕃汉两弃却。愚公传子孙,痴绝谁能药?
近来出洋众,更如水赴壑。南洋数十岛,到处便插脚。
他人殖民地,日见版图廓。华民三百万,反为丛驱雀。
螟蛉不抚子,犬羊且无鞟。此闻欧澳美,日将黄种虐。
向来寄生民,注籍今各各。周官说保富,番地应设学。
谁能招岛民,回来就城郭?群携妻子归,共唱太平乐。
黄遵宪(1848年4月27日~1905年3月28日)晚清诗人,外交家、政治家、教育家。字公度,别号人境庐主人,汉族客家人,广东省梅州人,光绪二年举人,历充师日参赞、旧金山总领事、驻英参赞、新加坡总领事,戊戌变法期间署湖南按察使,助巡抚陈宝箴推行新政。工诗,喜以新事物熔铸入诗,有“诗界革新导师”之称。黄遵宪有《人镜庐诗草》、《日本国志》、《日本杂事诗》。被誉为“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第一人”。
厉王虐,国人谤王。召公告曰:“民不堪命矣!”王怒,得卫巫,使监谤者。以告,则杀之。国人莫敢言,道路以目。
王喜,告召公曰:“吾能弭谤矣,乃不敢言。”召公曰:“是障之也。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。川壅而溃,伤人必多,民亦如之。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,为民者宣之使言。故天子听政,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,瞽献曲,史献书,师箴,瞍赋,曚诵,百工谏,庶人传语,近臣尽规,亲戚补察,瞽、史教诲,耆、艾修之,而后王斟酌焉,是以事行而不悖。民之有口,犹土之有山川也,财用于是乎出;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,衣食于是乎生。口之宣言也,善败于是乎兴。行善而备败,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。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,成而行之,胡可壅也?若壅其口,其与能几何?”
王不听,于是国人莫敢出言。三年,乃流王于彘。
灵、博之山,有象祠焉。其下诸苗夷之居者,咸神而祠之。宣慰安君,因诸苗夷之请,新其祠屋,而请记于予。予曰:“毁之乎,其新之也?”曰:“新之。”“新之也,何居乎?”曰:“斯祠之肇也,盖莫知其原。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,自吾父、吾祖溯曾高而上,皆尊奉而禋祀焉,举而不敢废也。”予曰:“胡然乎?有鼻之祀,唐之人盖尝毁之。象之道,以为子则不孝,以为弟则傲。斥于唐,而犹存于今;坏于有鼻,而犹盛于兹土也,胡然乎?”
我知之矣:君子之爱若人也,推及于其屋之乌,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?然则祀者为舜,非为象也。意象之死,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?不然,古之骜桀者岂少哉?而象之祠独延于世,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,入人之深,而流泽之远且久也。
象之不仁,盖其始焉耳,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?《书》不云乎:“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。” 瞽瞍亦允若,则已化而为慈父。象犹不弟,不可以为谐。进治于善,则不至于恶;不抵于奸,则必入于善。信乎,象盖已化于舜矣!《孟子》曰:“天子使吏治其国,象不得以有为也。”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,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。不然,周公之圣,而管、蔡不免焉。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,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,泽加于其民,既死而人怀之也。诸侯之卿,命于天子,盖《周官》之制,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?
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,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。然则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。斯义也,吾将以表于世,使知人之不善,虽若象焉,犹可以改;而君子之修德,及其至也,虽若象之不仁,而犹可以化之也。”
天然一帧荆关画,谁打稿,斜阳下?历历水残山剩也。乱鸦千点,落鸿孤烟,中有渔樵话。
登临我亦悲秋者,向蔓草平原泪盈把。自古有情终不化。青娥冢上,东风野火,烧出鸳鸯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