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奔百里馀,抚足懦垂败。自非甚所危,断难鼓之再。
嗟尔纤鸟愚,恋嬉不识铩。利斧摧乱榛,乌从索其在?
缚骭怀饼粮,循阡蹴芜菜。荒濠多陷沙,纡路断津碍。
日惨墟不青,地已等荒外。手扶予季肩,略振气颓惫。
铁砦当严关,险于陇西塞。哀角嘶饿鸱,捎云飒蛇旝。
红衣九地魑,蒙首虎皮缋。钢刃三棱铦,密布数重械。
漆肤跳裸熊,悬竿鼓旁擂。缚人搜帽裳,睒睒目光晦。
白昼吹赤燐,射影作妖孛。抱堞张网罝,欲乘竟无懈。
居然捋虎须,夺入井陉隘。纡回中道间,离蜂复遭虿。
眼看过巷人,咫尺受残害。抵馆急叩门,完身幸辞累。
见犹恐匪真,反覆视衣袂。吾馆宅至深,周墙百屋卫。
差免劫掳遭,既安复何怼?吾力持已微,吾身饥且痗。
急杀埘中禽,中煮宿藏粺。祸福宁可凭,且图一餐嘬。
登楼望塔阴,愁山昵彫黛。城角多弃尸,睅鹰下成队。
昔日车马门,气象杂荒秽。谁怜歌管声,隐有悲哭代。
雄军统万夫,讵难致敌忾?胡为铁瓮坚,竟教弹指溃。
苦缚儿女情,难伸丈夫慨。寂日已就西,迟行恐不逮。
蹇裳趋自南,溷迹逐驵侩。砥途犹皇皇,冰霜履生戒。
喜于飘风中,还我病蝉蜕。回视泥犁深,石火怒方磕。
在吸未及呼,顿分人鬼界。虽云撒手空,聊作振衿快。
刺目千林枯,萧萧动凄籁。前趋投佛寮,天许险艰贷。
相将高枕眠,不愁梦境坏。
姚燮(1805—1864)晚清文学家、画家。字梅伯,号复庄,又号大梅山民、上湖生、某伯、大某山民、复翁、复道人、野桥、东海生等,浙江镇海(今宁波北仑)人。道光举人,以著作教授终身。治学广涉经史、地理、释道、戏曲、小说。工诗画,尤善人物、梅花。著有《今乐考证》、《大梅山馆集》、《疏影楼词》。
三月十六日,前乡贡进士韩愈,谨再拜言相公阁下。
愈闻周公之为辅相,其急于见贤也,方一食三吐其哺,方一沐三握其发。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,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,四海皆已无虞,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,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,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,风俗皆已敦厚,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,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,而周公以圣人之才,凭叔父之亲,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。其所求进见之士,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?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,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?岂复有所计议、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?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,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,思虑有所未及,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,不得于天下之心。如周公之心,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,而非圣人之才,而无叔父之亲,则将不暇食与沐矣,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?维其如是,故于今颂成王之德,而称周公之功不衰。
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。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?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?四海岂尽无虞?九夷、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?天灾时变、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?天下之所谓礼、乐、刑、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?风俗岂尽敦厚?动植之物、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?休征嘉瑞、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?其所求进见之士,虽不足以希望盛德,至比于百执事,岂尽出其下哉?其所称说,岂尽无所补哉?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,亦宜引而进之,察其所以而去就之,不宜默默而已也。
愈之待命,四十馀日矣。书再上,而志不得通。足三及门,而阍人辞焉。惟其昏愚,不知逃遁,故复有周公之说焉。阁下其亦察之。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,故出疆必载质。然所以重于自进者,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,于鲁不可则去之齐,于齐不可则去之宋,之郑,之秦,之楚也。今天下一君,四海一国,舍乎此则夷狄矣,去父母之邦矣。故士之行道者,不得于朝,则山林而已矣。山林者,士之所独善自养,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。如有忧天下之心,则不能矣。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,书亟上,足数及门,而不知止焉。宁独如此而已,惴惴焉惟,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。亦惟少垂察焉。渎冒威尊,惶恐无已。愈再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