骚翁逸人,品藻山水,平章风月,皆曰:江南山水窟,江西风月窝。嘉定戊寅,琼山白玉蟾携剑过玉隆,访富川,道经武城。双亮凌姻,一龙批月,憩武城之西,望大江之东,抚剑而长呼,顾天而长啸。环武城皆山也。苍崖翠壑,青松白石,寒猿叫树,古涧生风,峭壁数层,断岸千尺,翼然如舞天之鹤,婉然如罩姻之龙者,柳山也。白苹红寥,紫竹苍沙,鱼浮碧波,鸥卧素月,瑁璃万顷,舢鲈千梭,窈然如霞姬之被,湛然如湘娥之谷者,修江也。山之下而江,江之上而亭,亭曰涌翠,盖取束坡山为翠浪涌之句。观其风物,披其景象,如章贡之郁孤台,如浔阳之琵琶亭者,涌翠亭也。飞单际天,倒影蘸水,天光水色,上下如镜,姻柳云丝,高低如幕。绿窗漏蟾,朱檐咬雨,华橡跃凤,鳞瓦铺鸳,四榻无尘,一问如画,玉栏截胜,银海凝清。鸥鹭不惊,龟鱼自乐,适其酒量,任其诗怀者,亭中人也。
若夫风开柳眼,露浥桃腮,黄鹏呼春,青乌送雨,海棠嫩紫,芍药嫣红,宜绿柳噪丝,龙孙脱壳,鸠妇唤晴,雨酿黄梅,日蒸绿李,宜其夏也。槐阴未断,踌信初来,秋英无言,晓露欲结,薄收避席,青女办装,宜其秋也。桂子风高,芦花月老,溪毛碧瘦,山骨苍寒,千崖见梅,一雪欲腊,宜其冬也。复何所宜哉?朝阳束杲,万山青红,夕乌南飞,旱木紫翠,桐花落尽,相子烧残,闲中日长,静裹天大,渔舟唱晚,樵笛惊霞。有时而琴,胸中猿咽,指下泉悲;有时而棋,剥啄玉声,纵横星点;有时而书,春蛇入草,暮疡归芦;有时而画,溪山改观,草木生春。以此清兴,以此清幽,收入酒生涯,拥归诗世界,盖有得於斯亭,而不知有身世矣。
山光浩荡,江势澎湃,松声如涛,月华如水,萤火万点,俯仰浮光,禽簧一声,前后应和,飞青舞碧,凝紫流苍,於是而日:涌翠。芦湾不尽,亮渚无穷,挽回亭前,酌以元酒。招入酒裹,咏入新诗,名公巨儒,鳞局迭副,骚板如栉,峻韵如霜,前者唱,后者和,长篇今,短篇古,亦莫罄其趣也。最是春雪浮空,高下玉树,夜月浸水,表裹冰壶。渔歌断处,碧芷浮天;帆影落时,绿芜涨岸。菰蒲萧琴,舟楫往来,中其乐自无穷也。作亭者谁?李亚夫也。
一日,桐城谭元振、上清黄日新,与余抱琴而憩其上,风吹鹤袂,人讶水仙,盘砖数篇,酣腌百盏,月影在地,马仆候门,援笔不思,聊述山水风月之滋味耳。知此味者,然后可以觞咏乎?斯亭主人曰:然。予亦酩酊,明日追思,世事如电沬,人生如云萍,蓬莱在何处,黄鹤杳不来,抱琴攫剑,复起舞于亭之上。神霄散史书。
白玉蟾(1134~1229),南宋时人,祖籍福建闽清,生于海南琼州,内丹理论家。南宗的实际创立者,创始金丹派南宗,金丹派南五祖之一。生卒年待考,原名葛长庚,本姓葛,名长庚。字如晦,号琼琯,自称神霄散史,海南道人,琼山老人,武夷散人。幼聪慧,谙九经,能诗赋,长于书画,12岁时举童子科,作《织机》诗;才华横溢,著作甚丰。自幼从陈楠学丹法,嘉定五年(1212)八月秋,再遇陈楠于罗浮山,得授金丹火候诀并五雷大法。
隋舰临淮甸,唐旗出井陉。断鳌支四柱,卓马济三灵。
祖业隆盘古,孙谋复大庭。从来师俊杰,可以焕丹青。
旧族开东岳,雄图奋北溟。邪同獬廌触,乐伴凤凰听。
酣战仍挥日,降妖亦斗霆。将军功不伐,叔舅德惟馨。
鸡塞谁生事,狼烟不暂停。拟填沧海鸟,敢竞太阳萤。
内草才传诏,前茅已勒铭。那劳出师表,尽入大荒经。
德水萦长带,阴山绕画屏。秖忧非綮肯,未觉有膻腥。
保佐资冲漠,扶持在杳冥。乃心防暗室,华发称明廷。
按甲神初静,挥戈思欲醒。羲之当妙选,孝若近归宁。
月色来侵幌,诗成有转棂。罗含黄菊宅,柳恽白蘋汀。
神物龟酬孔,仙才鹤姓丁。西山童子药,南极老人星。
自顷徒窥管,于今愧挈瓶。何由叨末席,还得叩玄扃。
庄叟虚悲雁,终童漫识艇。幕中虽策画,剑外且伶俜。
俣俣行忘止,鳏鳏卧不瞑。身应瘠于鲁,泪欲溢为荣。
禹贡思金鼎,尧图忆土铏。公乎来入相,王欲驾云亭。
康白:足下昔称吾于颍川,吾常谓之知言。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,何从便得之也?前年从河东还,显宗、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,事虽不行,知足下故不知之。足下傍通,多可而少怪;吾直性狭中,多所不堪,偶与足下相知耳。闲闻足下迁,惕然不喜,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,引尸祝以自助,手荐鸾刀,漫之膻腥,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。
吾昔读书,得并介之人,或谓无之,今乃信其真有耳。性有所不堪,真不可强。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,外不殊俗,而内不失正,与一世同其波流,而悔吝不生耳。老子、庄周,吾之师也,亲居贱职;柳下惠、东方朔,达人也,安乎卑位,吾岂敢短之哉!又仲尼兼爱,不羞执鞭;子文无欲卿相,而三登令尹,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。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,穷则自得而无闷。以此观之,故尧、舜之君世,许由之岩栖,子房之佐汉,接舆之行歌,其揆一也。仰瞻数君,可谓能遂其志者也。故君子百行,殊途而同致,循性而动,各附所安。故有处朝廷而不出,入山林而不返之论。且延陵高子臧之风,长卿慕相如之节,志气所托,不可夺也。吾每读尚子平、台孝威传,慨然慕之,想其为人。少加孤露,母兄见骄,不涉经学。性复疏懒,筋驽肉缓,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,不大闷痒,不能沐也。每常小便而忍不起,令胞中略转乃起耳。又纵逸来久,情意傲散,简与礼相背,懒与慢相成,而为侪类见宽,不攻其过。又读《庄》、《老》,重增其放,故使荣进之心日颓,任实之情转笃。此犹禽鹿,少见驯育,则服从教制;长而见羁,则狂顾顿缨,赴蹈汤火;虽饰以金镳,飨以嘉肴,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。
阮嗣宗口不论人过,吾每师之而未能及;至性过人,与物无伤,唯饮酒过差耳。至为礼法之士所绳,疾之如仇,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。吾不如嗣宗之资,而有慢弛之阙;又不识人情,暗于机宜;无万石之慎,而有好尽之累。久与事接,疵衅日兴,虽欲无患,其可得乎?又人伦有礼,朝廷有法,自惟至熟,有必不堪者七,甚不可者二:卧喜晚起,而当关呼之不置,一不堪也。抱琴行吟,弋钓草野,而吏卒守之,不得妄动,二不堪也。危坐一时,痹不得摇,性复多虱,把搔无已,而当裹以章服,揖拜上官,三不堪也。素不便书,又不喜作书,而人间多事,堆案盈机,不相酬答,则犯教伤义,欲自勉强,则不能久,四不堪也。不喜吊丧,而人道以此为重,已为未见恕者所怨,至欲见中伤者;虽瞿然自责,然性不可化,欲降心顺俗,则诡故不情,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,五不堪也。不喜俗人,而当与之共事,或宾客盈坐,鸣声聒耳,嚣尘臭处,千变百伎,在人目前,六不堪也。心不耐烦,而官事鞅掌,机务缠其心,世故烦其虑,七不堪也。又每非汤、武而薄周、孔,在人间不止,此事会显,世教所不容,此甚不可一也。刚肠疾恶,轻肆直言,遇事便发,此甚不可二也。以促中小心之性,统此九患,不有外难,当有内病,宁可久处人间邪?又闻道士遗言,饵术黄精,令人久寿,意甚信之;游山泽,观鱼鸟,心甚乐之;一行作吏,此事便废,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!
夫人之相知,贵识其天性,因而济之。禹不逼伯成子高,全其节也;仲尼不假盖于子夏,护其短也;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,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,此可谓能相终始,真相知者也。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,曲木不可以为桷,盖不欲枉其天才,令得其所也。故四民有业,各以得志为乐,唯达者为能通之,此足下度内耳。不可自见好章甫,强越人以文冕也;己嗜臭腐,养鸳雏以死鼠也。吾顷学养生之术,方外荣华,去滋味,游心于寂寞,以无为为贵。纵无九患,尚不顾足下所好者。又有心闷疾,顷转增笃,私意自试,不能堪其所不乐。自卜已审,若道尽途穷则已耳。足下无事冤之,令转于沟壑也。
吾新失母兄之欢,意常凄切。女年十三,男年八岁,未及成人,况复多病。顾此悢悢,如何可言!今但愿守陋巷,教养子孙,时与亲旧叙离阔,陈说平生,浊酒一杯,弹琴一曲,志愿毕矣。足下若嬲之不置,不过欲为官得人,以益时用耳。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,不切事情,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。若以俗人皆喜荣华,独能离之,以此为快;此最近之,可得言耳。然使长才广度,无所不淹,而能不营,乃可贵耳。若吾多病困,欲离事自全,以保余年,此真所乏耳,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!若趣欲共登王途,期于相致,时为欢益,一旦迫之,必发狂疾。自非重怨,不至于此也。
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,欲献之至尊,虽有区区之意,亦已疏矣。愿足下勿似之。其意如此,既以解足下,并以为别。嵇康白。